干岩头村地处湖南南部,五岭山脉南麓。自明代嘉靖年间1550年宋代理学家周敦颐17世孙周佐迁徙至此,子孙后代繁衍兴盛,从明到清,相继建成6个院落:老院子、红门楼、黑门楼、新院子、子岩府、四大家院。它们各自独立又相互贯通,至今已有500余年。大院坐南朝北,呈北斗七星状分布,三面环山,进、贤两水于村前绾结西去。2007年被建设部、文化部、文物局授予“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8月和9月,先后两次深入干岩头村。先后经历丽日晴天与一场秋雨。它是真美,不论处于何种时节,看它,都是岁月形成的深邃风景。还有莲花,无处不在,柱础石、花格窗、天井……从《爱莲说》里,一朵朵,至今盛开。9月19日黄昏,逡巡在黑门楼,看着暮色遍布野草茁生的山墙,人们端着饭碗站在廊下聊天,心生穿越。他们是站在明代的尚书府第,重门深院里呢。他们应该是比我更清楚的吧。这云烟过往里,多少“忠臣孝子”不再,房屋倾颓,物件散佚,却只有“读书耕田”两件事落地生根。
2012年7月,干岩头村周家大院的修缮工程全面铺开。会有一种方式,让这“复古”生活重新吐露朝气。
“我们家在这个老屋子里住了一百多年。如果没人住,这些木头板壁早就朽掉了”
2012年9月19日傍晚,位于永州富家桥镇的干岩头村,静默在漫天红霞里。三面青山下,两条溪水(进水与贤水),左右深流。从高处看,呈北斗星状排列的六个院落(子岩府、老院子、新院子、黑门楼、红门楼、四大家院)高挑的青色三叠马头墙,几百年前就这样披覆着淡淡夕烟,此时依旧。远处山坡,隐约可见荷锄而归的村民剪影。年幼的孩子们则大多围着各自门前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礅爬上爬下。
一脚踏进“新院子”。相较修建于公元1550年(明朝)的“老院子”,它算建得晚的,清1841年才落成。如今,十来户周姓村民在里面一住若干年。院子里,几个工人正在忙着砌一堵残破土墙,鹅卵石、河沙、石灰堆了一地。这是旅游开发公司请来的建筑队,驻村才11天,已经开始着手修复工作了。残墙后,一个大嫂站在走廊上自己搭的灶台边专心炒菜。她的头顶上,是一组被烟尘熏得漆黑的精美木雕。我身后则是一间厨房,从它保存尚完好的精致雕花木窗上,不难想象曾经的功用。现在,它属于七十多岁的周标明老人。他从厨房后的自来水龙头里接了一壶山上引下来的泉水,领着我去看其它的房间。
一间是他的卧室,狭窄,低矮,地面未硬化,但早已踏得十分平实。看不出年岁的一张大床盘踞其中。为防蚊虫,窗棂上贴着塑料布,蒙着灰尘。屋内光线昏暗,所有的物件仿佛都伏在一层灰里。老人无意中掀开搭在床头椅背上的衣物,蓦地眼前一亮,那是一张乌沉发亮的椅子,靠背雕花极为繁复绚烂,尽管踏脚处榫头已坏,整个呈倾斜状,仍无损其端正雍容,隐隐透出当年富贵气象。——这是他家祖传的,已经说不上有多少代了。
谈及即将到来的修葺与搬迁,老人有期待,也有担忧。“我们家在这个老屋子里住了一百多年。如果都搬走了,没人住,这些木头板壁,早就朽掉了。”他说着站起来,用手使劲拍拍那扇结实的木门。
修建于1904年的“四大家院”,是六大院落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其中还包括一个私塾,“培园书屋”——一间呈“日”字形的小院子。中间一横处,原来是大教室,先生坐在当中教书,现在呢,当中放着八仙桌,桌上搁着好几只大冬瓜。1981年嫁过来的盘大姐,只知道她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曾经是个学堂,先生和学生“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了。老师的宿舍原在院子西侧,并列几间屋子,经历了土改、文革之后,早已面目全非。去年盘大姐给儿子娶媳妇,把其中一间改成了新房,吊了一个简单的顶,用涂料把墙壁粉刷一新,大衣柜高低床都搬进去了。媳妇小孙告诉我,这间新房其实是一间别人用过的“灶房”改成的,“墙壁黑的啊……啧啧”。
沿西侧走廊直走到尽头,“日”字最上面的部分,由台阶上到一处平整的高地,这里已经被开垦出来种上了各色蔬菜,一只母鸡埋头啄食土中虫子。园边却有残缺栏杆横置,按现存部分推测,应该是一排红色的工字花纹和十字花纹栏杆交替相连,将菜园和房屋隔开。据考,这满畦青绿的菜地,是学子们曾玩耍流连的“后花园”。
离开时,再回望一眼,暗暗勾勒那些不存在的轮廓:应该是小操场的位置,被硕大的木质粮仓占据;入门处,风雨廊的屋顶只剩檩条。唯有庭前一棵开花的小桂树,暗香流布,模糊了前世今朝。
“用鹅卵石、河沙、石灰砌墙只能砌到2米左右,就要停下来,等泥浆干透,不然会倒”
晚上有红色的蛾眉月,第二天就下起雨来。青山全不见,烟岚缭绕。雨雾中的白墙黑瓦越发沉静。子岩府外面正在修筑的半截围墙,已经用蓝色的塑料雨布罩上,压紧。
2010年,省委书记周强来此地视察,提出要将周家大院建设成为文化遗产保护开发、新农村建设、农村文化阵地建设、旅游发展“四个结合”的示范村,预计投资3.5亿,3年完成整体开发。现已成立零陵区何仙观景区指挥部,全面开始修缮工作。
“这些鹅卵石,全是从附近河滩里捡回来的。”张波是隶属海南华成建筑公司的修复工程负责人。他说,“如果要完成整个墙体修复,需要2000立方左右的鹅卵石。当年他们是怎么修的,我们现在就怎么修。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围墙修复开始做。”当年就是这样先整整齐齐码一层卵石,然后再抹一层用沙和石灰混合的泥浆固定,再码卵石……几百年风雨就这样扛过来了。“不过,只能砌到2米左右,就要停下来,等泥浆干透,不然会倒。这样进度慢,但没办法。”
张波带着助手已经在村里勘探了好几个月了,几乎每个角落都琢磨了个遍。这是他接手的第六个工程,此前五个都是在“仿古”。为此也曾有过小小质疑,如何“修真”呢?——他并不以为忤:即便是“仿古”,也要看过真的才能“仿”啊。他也出生于湘南一个古村里,说起老建筑津津乐道。“我在干岩头村新院子那发现了一块地面,跟我家老宅子那块地面是一样的。只有三四个平方,成分是黄泥、石灰、瓷片、蛋清等等。工艺相当复杂。全村只有那一小块是这样,其它都是砖、青石板铺的。”
在新院子的门槛后,我们见到了那块特殊地面,黑色,菱格花纹,手指触摸非常平滑,有如大理石。但可惜的是,上面有多处明显的凿痕坑洼。“按照我掌握的方法,这个是可以复原的,只是需要时间。”张波颇自信。
新院子的灰色外墙,墙皮大多脱落,露出里面的卵石结构。未脱落的墙面,呈现出卷曲如茎蔓的美丽花纹,像是手工有意为之。“其实那是一种天然花纹。”张波说,“墙体外层是用糯米、蛋清搅拌后,和柴灰一起涂上去的,这个颜色永远不会变。”当雨水把外面的涂层和灰尘冲刷掉之后,蛋清黏稠的丝状液体已经凝固,于是就自然形成了这样奇特的花纹。如果真正要修复,还需要石灰、糯米米浆,需要大量木柴烧成灰烬,与适当比例蛋清混合,造价不菲。“所以古时修一栋房子,要很多很多年。”“如果用其它化学物品代替也不是不可以,但时间一长就脱落了。古人也是经过了很多实验才得出的经验。”
院墙和屋顶的修复相对“比较容易”,而培园书屋后花园那段掩埋在草丛中的残缺栏杆,才真正费工夫。张波拂开草叶,指着“十字花”状一截栏杆说:“你看,这个圆弧的拱形部分,是用红色瓦片连接粘上的,相当均匀。做的时候既要讲手艺,还要考虑颜色搭配,比较费神。古人比我们会生活咧。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只剩了这两头。”他目光落在中间一片空茫处,神情叹惋。
大院的每个大小天井路面,都用黑白两色椭圆形小卵石对接镶嵌,铺成花纹,图案别致精美,有“卍”字纹、四季花卉、昆虫动物等。连接六个院子的道路,不讲纹饰,但亦用这样的黑白石子铺成,当地形象称为“包谷子路”。现在路面多处已毁,黄土裸露。这也是修复计划中重要的一部分。
“四五年后如果全部按期完成,周家大院能够做到下雨天穿布鞋,走遍全院不湿鞋。”
重雕一扇窗,耗时60余天,造价高达一万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