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新儒学的先驱。这种历史观建立得很牢固,以致去证明它的 合理性是多馀的,对它提出怀疑则是不明智的。但我们必须对这可靠的观点提些问题:为什麽是韩愈而不是别人开始新儒学的突破呢?为什麽韩愈发现必须用《孟 子》和《大学》来恢复儒家传统?这两本书,特别是後者,在唐代是相对忽视的。为什麽儒家之道被韩愈认为是以这样的方式传承的?无疑,在这里要完全回答这此 问题是不可能的。以下所能做的仅是概观而已。
对於韩愈的突破有两个密不可分并内在关联的方面,站在反对一面对佛教(和道教)进行批评,站 在肯定一面复兴儒家之道。在他那个时代,韩愈主要以反对一面出名,特别是他819年的反佛谏文。然而宋以後,他却因为其肯定的方面而被欣赏,特别是他写於 约805年前的关於“道”的文章。吊诡的是,现在的学者一般认为,他对佛教的批评十分缺乏原创性,他所有的反佛言论都可在早期的反佛作品中找到,这些作品 始於621年的傅奕上疏。另一方面,从一个严格的哲学观点来看,也经常有人指出,韩愈对儒家之道的探索是不精细和不令人感兴趣的。因此,我们怎麽去证明他 作为新儒学突破的第一先驱者呢?
我以为,韩愈的重要性既不在於批评的原创性也不在於其哲学上的深刻性,他的创造在於他对反对 与肯定两方面的综合。这两方面为新儒学将“入世转向”推入新的历史阶段创造了基础。与以前一概否定的反佛批评家不同,韩愈清楚显示了一条回向此世而不抛弃 来世的道路,这是佛教对中国的主要诱惑。引用儒家经典作为权威,特别是《大学》和《孟子》在他的《原道》和其他文章中试图显示,此世的政治和社会秩序最终 是超现实的天理决定的。古代圣人们很早就发现这个伟大真理,并称之为“道”。他强调指出,这个真正的儒家之道,有别於佛教的超脱世俗之道,佛教之道是否定 一切现实存在的。
在《原道》中,韩愈说:“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再传焉。”这是他最有名的道统论。
韩愈思想的起源至今主要在儒家语境中探讨;它与佛教的联系只在普通和不严密的方式下提到。一 旦显示出他的儒家之道的再阐述是源於新禅宗思想的流行,许多疑问也就消失了。以韩愈思想的敏悟,如果他会不理当时最强大的宗教运动,那是不可理解的。事实 是,他的诗和书信显示,终其一生,他与禅僧们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对他们的精神实践表达尊敬,但并不同情他们对现世的拒绝。无论如何,有证据表明韩愈非 常熟悉新禅宗,他欣赏禅宗的教育方法并用到儒家方面来是可能的。然而,他欣赏新禅宗的不是个别思想或概念,而是禅宗突破过程的整个发展范式。为了解扩展重 建儒家社会的计划,韩愈将始於新禅宗运动的“入世转向”推向极致。在某种度,他为了重建儒家的道统仿照了新禅宗的模式,他寻求完全不同於佛教的超越现实作 为现世的基础。确实,他在这两个领域内实际的成就是很有限的。但新儒学的突破,则是由他确立了方向,并为宋代的发展确立了基本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