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金溪县,有个竹桥村。在我看来,它是赣东民居的代表,是构筑风水的典范,也是经营内心的杰作。
说它是赣东民居的代表,除了指它的建筑及装饰风格集中体现了抚州一带古民居的基本特点外,还在于它至今保持着完整的村落形态、古老的民居建筑和大量的文化遗存。现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仍有100多幢,其中明代民居8幢,明代祠堂文隆公祠1幢,均为青砖灰瓦,显得朴实素雅。民居多为上下两堂,门楣、屋檐、雨檐及屋内墙壁、门柱、窗棂、柱础、枋头、天花板等多有雕绘装饰。村落设有总门、巷门、大门,内中有文林第、十家弄、八家弄等3组自成一体的建筑群,那些并排四栋或三栋式样相同的房屋由耳门相通,雨天往来并不湿脚。
那里的明清建筑有一个特点引我注意,这就是墙体的墙裙部分多以大块的青石垒砌,在三四层坚硬的青石之上再砌青砖,据说,这是为了防止盗贼破墙入室。铺着青石板的村巷,贴墙处则留着深而又窄的明沟,夜里若是不小心跌落下去,会摔得很惨,所以,村人也有理由认定它同样具有防盗的功能。建筑对防盗功能的重视,披露了男人们外出经商的历史信息,由此,也可以想见竹桥当年的富庶。要知道,于五代时建村的竹桥,历来有着儒商并重的文化传统。
说它是构筑风水的典范,是因为通过它,似乎可以窥破风水学说的某些玄机,这就是“触物兴怀,不无所取”。村庄坐北朝南,呈扇形布局。从地势来看,此处环境较为普通,既无崇山峻岭为屏障,也无大江大河为拱卫,但竹桥村却因地制宜,以人工造就景致,配合地势生出风韵,化平凡为神奇,营建了一个与自然和谐的村落。
如何“触物兴怀,不无所取”呢?比如,清乾隆年间,为弥补地势缺陷、完美景致,村人在村西溪河边曰雁山的小丘上建造楼阁,取宋诗“大海回风起紫澜”之意命名为紫澜阁。在竹桥人眼里,“此虽一溪涧也,而以海拟之,谁曰不可?安在溪流不能生紫澜也。”真是胸中自有高山大海。其后,又有余氏后人作记云:“然不曰寺曰庙曰观而曰阁者,高也,取自高耸峻峙可障空虚而矗低陷也。稻田平坦,一望无涯;溪水潆洄,四时不竭;有桂有竹,有花木错杂其间。”
“远案崇蔺岭,近案黄婆岗”的总门楼,正是依就山脉的走向,充分利用地势的范例。总门楼始建于元末明初,为风水师廖瑀先生所定。包括总门楼,村子共有上、中、下三个门楼,不管红、白喜事,这三个门楼都是必经之路,且门楼都面临水塘,通路从两侧而出,显然体现出防火、防盗的匠心。村后有三个山门直通后山,过去是专门为防范强盗、土匪而特意设立的退路。村内房屋幢幢相连,使村庄成为一个封闭的建筑群。户近两百、人丁超千的竹桥村内,有水塘七方,全由石块砌成,中间为一月塘,形成七星伴月之象。村里的排水沟都是用石块砌成,自北向南流入村中七口池塘,一条东西向的直街与十来条南北或东西向的小巷交接,弯弯的巷道,均由青石板铺成。
说它是经营内心的杰作,是因为总门楼前作“品”字形排列的古井、中门楼处地面以青石板铺成的“本”字、“人”字,再次证实了我对民间古建筑的审美判断:那些老房子里充满了人们的表达欲望,那种表达正是浸润于平凡生活中的文化精神。正如余氏宗谱中的文字对古井诠释的那样:“自是三井品立,亦先人心计也。农民睹之,知为人邪正固有品级之分;士人睹之,知贫可守而品不可坏也;商贾睹之,知当忠王仕事品德不谬也。”更令我惊奇的是,此村的“养正山房”、“苍岚山房”等处,是过去的雕版印书作坊,它证明经营文化曾是此地财富的来源之一,而竹桥人声称是他们开了金溪雕版印书的先河。要知道竹桥人“以刻书鬻书为业”,原本只是为了自己出书、藏书的方便,于是乎,不惜开个书铺,办个印书作坊。如此嗜书成癖,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看来,在竹桥乃至金溪,这印书业原来是养心育才的产业,人们在木板上播种文字,为的是收获天下的书籍、天下的才情!他们应该称得上是真正的儒商,把生意做得潇洒极了。比如,余仰峰回乡开办印书房,“刊书牌置局于里门,昼则躬耕于南亩,暮则肆力于书局”,这种奇特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到,学会了经商的古人依然割舍不了对土地的眷恋。
或者说,竹桥人在经营土地、经营生意的同时,其实也在经营着自我的内心,经营着传统文人的人格理想。